為了一飽眼福而做了和尚
一天,佛印邀東坡上樊樓品茗。
談笑間,東坡悄悄告訴佛印:
「最近,皇上因見天時亢旱,要在大相國寺設齋求雨,
命愚兄寫作《祈雨齋文》,充當主齋行禮官,協助操辦一切。」
佛印聽了很高興說:
「請兄長設法帶小弟進去觀禮,一睹禦駕龍顏,開開眼界,不知可否?」
東坡明知此事不好辦,一旦洩漏出去,便有欺君之罪。
但友情難卻,便耳語說:
「足下想去,也未嘗不可。只消扮成侍者模樣,在齋壇上執役,待聖駕臨幸時,便可看個夠。」
佛印為了一飽眼福,滿口贊成,東坡回去也作了安排。
這大相國寺,殿宇宏大、氣勢雄偉。
天王殿、大雄寶殿、八角羅漢殿、藏經樓,一座座莊嚴壯麗的建築,依次巍峙。
兩邊還有鐘樓、鼓樓,東西配殿和十六丈高的磚砌樓閣式琉璃塔。
當時定為皇家寺院,共有禪院六十四座,銅鑄羅漢五百尊,
還有高二丈的木雕千手千眼觀世音巨像。
該寺共有僧人逾千,被譽為「天下第一名剎」。
舉行祈雨典禮那天,五鼓鳴鐘聚眾,
各路高僧登壇誦經作法,祈求甘雨,以救萬民。
其時香煙繚繞,燈燭輝煌,幡幢五彩飄揚,樂器八音嘹亮。
忽傳禦駕已到,慌得佛印面熱心跳。
過了好一會才心神稍定,來到大雄寶殿,雜於侍者當中,添香剪燭。
再說那神宗皇帝,坐著龍鳳轎子,
在執宰大臣的叢集擁下,出了宣德門,經過禦道來到大相國寺。
東坡和眾僧列隊跪接,迎入大殿。
禮畢,駕臨藏經樓休憩,佛印獻上香茶。
原來佛印因大殿行禮之時,擁擁叢集叢集,不曾看得真切,
特地充當獻茶侍者,就近瞻仰,果然與眾不同。
神宗接過香茶,因見佛印生得身材碩大,方面大耳、眉清目秀、氣宇不凡,
心中詫異,隨口問道:
「侍者,什麼姓名?何方人氏?在寺幾年了?」
佛印開始一怔,隨後急中生智,叩頭奏道:
「臣姓林名佛印,字覺老,饒州(今江西省波陽縣)浮樑縣(今江西省景德鎮市浮樑鎮)人,
是新來寺中出家的。今日有幸得瞻天容,欣喜無量。」
神宗見他聰明伶俐,捋捋長髯說:
「卿既名叫佛印,可通曉佛法?」
佛印奏道:
「臣自幼讀書,素喜禮佛聽禪。佛學經典,略知一二。」
神宗道:「既然這樣,朕賜卿法名了元,紫袈裟一領,金缽一隻,羊皮度牒一道,
(古代僧道出家,向政府繳納一定的錢,由政府頒發的憑証)就在禦前披剃為僧吧!」
若是個真侍者,今日得了許多賞賜,
豈不是千古奇逢,歡喜萬分,可那佛印原是赴京應試,
他的才華和東坡不相上下,實指望金榜題名,建功立業,怎肯出家做和尚呢?
但是君命難違,怎麼敢說我是假充的侍者,不願為僧?
即使心中萬分不樂,不過一時之間,出於無奈,也只得假戲真做,叩頭謝恩。
當下住持引佛印重來正殿,拜過如來佛祖,再帶到禦前,給他剃去頭髮,披上袈裟。
頃刻間,佛印便由一名鄉貢(明清以後稱作舉人)成為一個英俊的和尚。
此刻佛印亦頗後悔,不該為一飽眼福而出了家,功名無望。
東坡也完全沒有想到,由於自己的一句閒話,竟連累佛印做了和尚,心裏實在很不是滋味。
不過事已如此,後悔也沒有用了,只好用好言勸慰一番。
從此,佛印先後又在江州,廬山的開先寺,潤州的焦山寺出家。
經過一番苦心修道,精通佛法,被升為潤州金山寺的住持。
同時,又不忘刻意做詩,終於成為江南一代著名的詩僧。
東坡和佛印的幽默機智
佛印自做了和尚以後,仍經常和東坡一道遊山玩水、吟詩作對,
而且均不乏幽默機智,為人們所津津樂道。
一日,他們到一座寺院遊覽。
走進前殿,看見兩尊神態威猛的金剛神像,東坡問道:
「這兩尊金剛哪一尊重要?」
佛印隨口答道:
「自然是拳頭較大的那一尊啊?」
走進後殿,看到觀音手持念珠,東坡又問:
「觀音既是菩薩,為什麼還要數手裏的那串念珠呢?」
佛印說:「她也像凡人一樣禱告呀?」
「她向誰禱告呢?」「咦,她向觀音菩薩禱告呀?」
「她自己便是觀音菩薩,為什麼要向自己禱告呢?」
佛印忍俊不禁笑笑說:「這是求人不如求己嘛!」
於是兩人同聲大笑起來。
佛印雖然做了和尚,但是仍然非常灑脫,
常與東坡一塊飲酒吃肉,無所禁忌,不受佛門清規戒律的束縛。
一回,佛印聽說東坡要到寺裏來,便叫人燒了一盤東坡愛吃的紅燒酥骨魚。
魚剛端來,東坡恰好走到門外。
佛印聽到東坡的腳步聲,想跟他開個玩笑。
正好旁邊有一隻銅磬(佛寺中缽形的樂器),順手就把魚藏進磬中。
東坡早聞到魚的香味,滿以為又有魚肉吃了。
一看飯桌上沒有魚,而香案上的銅磬卻倒扣著,心裏自然明白,卻佯作不知,
坐下來就唉聲歎氣,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。
佛印感到奇怪。他素知東坡是個樂天派,笑臉常開,可今天怎麼啦?
不由得關切起來:
「大詩人,為何愁眉不展呀?」
「唉!你有所不知,早上有人出了一個上聯要我對下聯。整整想了一朝才對出四個字,所以心煩。」
佛印半信半疑地問:
「不知上聯怎麼寫?」
「向陽門第春常在。」
佛印聽了心中好笑,這副對聯早已老掉了牙,誰人不曉?
無非存心耍我,且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,於是也若無其事地往下問:
「那麼,對出哪四個字呀?積~善~人~家...」東坡故意一字一頓地念出來。
佛印不假思索地大聲接著說:
「慶~有~餘?」
東坡忍不住哈哈大笑說:
「既然磬(慶)裏有魚(餘),為什麼不早拿出來嘗嘗呢?」
此時佛印才知中計。
接著兩人撫掌大笑,開懷暢飲。
又有一回,東坡吩咐侍妾王朝雲,用薑蔥等配料,做了一盤清蒸鱸魚。
剛要舉筷,忽見窗外人影一閃,是佛印來了。
心想,這和尚倒有口福,待我也耍他一耍,於是趕緊將魚放到碗櫥上面。
佛印眼尖,早已看在眼裏,只當不知道。
東坡笑嘻嘻地招呼佛印上坐,問道:
「大師不在禪堂念經,卻來這裏為何?」
佛印一本正經地答道:
「貧僧有一個字不會寫,今天特來請教。」
東坡不知有詐,忙問:
「不知是哪個字呢?」
「就是你姓蘇的蘇字呀!」
東坡眉頭一皺,深知佛印學問淵博,絕對不致連「蘇」字也不會寫,
裏面定有玄妙,但依舊裝作很認真似的回答:
「啊!這蘇字嘛,是上面一個草頭,下面左邊一角魚,右邊一束禾。」
佛印也裝糊塗地問:
「啊,是這樣?要是把那條魚放在上頭呢?」
東坡忙說:「那可不行!」
佛印哈哈大笑,指指碗櫥說:「既然不能放在上頭,那還不趕快拿下來呀?」
東坡這才恍然大悟,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。
東坡平生喜歡吃豬肉。
後來他貶到黃州時,曾戲作《食豬肉》詩:
黃州好豬肉,價錢等糞土。富者不肯食,貧者不解煮。
慢著火,少著水,火候足時它自美。
每日起來打一碗,飽得自家君莫管。
佛印深知東坡不只喜食豬肉,而且喜食燒烤的豬肉。
所以,東坡每次來寺,佛印常以燒肉招待。
一天,佛印一早就派人買了幾斤上等好肉,燒得紅酥酥的,
還打了幾瓶瓊花露名酒,專等東坡前來,好痛痛快快地吃一頓。
誰知等東坡應邀來到時,燒好的豬肉竟不翼而飛。
有人說,小和尚見豬肉燒得那麼好,實在饞得很,便偷偷地吃掉了。
也有的說,某施主見了說,和尚吃肉,有汙佛門聖潔,叫人拿走了。
佛印有點過意不去,抱歉說:
「燒肉真的吃不成了。但這回我可沒把肉藏在磬裏啊。」
東坡二話沒說,樂呵呵地吟一首小詩,贈給佛印。
詩云:
「遠公沽酒飲陶潛,佛印燒豬待子瞻。採得百花成蜜後,不知辛苦為誰忙。」
東坡和佛印兩人,就是如此幽默有趣。
金山寺玉帶換袈裟
熙寧四年(1701)。蘇東坡到杭州出任通判時,路過潤州,
便特地上金山寺去看望老朋友,該寺的住持佛印禪師。
金山寺,始建於東晉,是一座具有很高藝術價值的雄偉建築。
寺中高達十四五丈的八面七級慈壽塔,屹立在長江之濱,真有居高臨下,壓倒一切之勢。
但它不僅以建築宏麗著稱,而且在佛教禪宗寺院中也有極為崇高的地位。
那天上午,東坡身穿官服,腰系神宗皇帝賞賜的玉帶,拾級登山。
他遠遠望見佛印禪師,正高坐在法座上講經說法。
那佛印看到東坡上來,也不讓座,只高聲問道:
「學士從哪裏來?這兒可沒有您坐的地方。」
意思是這裏沒有你的歸宿。
東坡聽了,知是「禪機」,也開玩笑說:
「既然沒有坐處,何不暫借大師的四大(佛教指地、水、火、風為四大)用作禪床?」
佛印見他班門弄斧,便有意難他說:
「貧僧有一佛語上聯,學士如能對出,當從所請;
若對不上,請留下腰間玉帶,永作鎮山之寶。」
東坡自恃對佛學頗有研究,就欣然答應,並隨即解下玉帶,放在香案上面說:
「請出句罷?」
佛印笑嘻嘻地高聲念道:
「四大皆空,五蘊?(佛教以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為五蘊)非有,學士欲於何處坐?」
東坡一時語塞,答不上來,佛印忙命小和尚:
「把玉帶收起,永鎮山門。」
又讓人取來一件袈裟回贈東坡,並賦詩兩首,暗示東坡應穿上衲衣,離開仕途。
東坡也步他的原韻,和詩兩首,其一云:
「病骨難堪玉帶圍,鈍根仍落箭鋒機;欲教乞食歌姬院,故與雲山舊衲衣。」
但東坡終於沒有聽從佛印的勸告,脫卻官袍,披上袈裟,棄官出家,仍然正視現實,追求理想的實現。
那條玉帶,長約二尺,寬約二寸,
帶上綴著一塊一塊米色的玉石,有長方形、圓形、心形,共有二十塊,精美絕倫。
九百多年來,一直儲存在金山寺中供人觀賞。
一次,蘇東坡學禪有所領悟,覺得心智洞明,了無雜念,不覺喜從中來。
遂按捺不住激情,舖箋揮筆,寫了一首詩:
「稽首天外天,毫光照大千。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」
由詩中看來,自己已儼然成佛,
不僅佛光普照大地,而且佛性堅定如磐石,
連八風(得、失、謗、揚、讚、嘲、憂、喜)也吹不動了。
東坡當下就差人過江去金山寺,將這首詩面交佛印禪師。
佛印禪師再詩上批了「放屁」兩字,交給來人帶回。
東坡氣急如焚,遂乘船度江前往金山寺找佛印理論。
船到了岸邊,佛印早已佇立等待。
蘇東坡劈頭便責問佛印:
「我寫的詩,你為何說是放屁!」
佛印雙手合十,輕描淡寫地回答:
「你不是已經『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』了嗎?怎麼還會被『放屁』兩字吹過將來呢!」
又有一次,東坡到金山賜予佛印一起坐禪。
坐了一個時辰,東坡覺得身心通暢,內外舒泰,
便忍不住問禪印:
「禪師,你看我坐禪的樣子如何?」
佛印看了一下東坡,點頭讚道:「像一尊佛。」東坡非常高興,
佛印隨口也問東坡:「你看我的坐姿如何?」
蘇東坡揶揄地說:「像一堆糞!」。
佛印聽了,並不動氣,只是置之一笑。
東坡高興的回家,告訴蘇小妹說:
「我今天贏了佛印禪師!」
蘇小妹頗不以為然的說:
「哥哥,其實今天輸的是你。禪師的心中有佛,所以才看你如佛;你心中有糞,所以才視禪師為糞。」
有一次,蘇東坡與佛印禪師一同遊山玩水,走著走著,
佛印忽然對蘇東坡說:
「你騎在馬上的姿勢十分莊嚴,好像一尊佛。」
蘇東坡回答說:
「你穿著一身黑袈裟,騎在馬上好像一團牛糞。」
佛印笑著說:
「從我口中出來的是佛,從你口中出來的卻是糞。」
隨從聽到兩人的對話,都忍不住捧腹大笑。
這個故事記載在《東坡禪喜集》第九卷,
歷來的禪者都認為,蘇東坡心中有糞,所以看人是糞,佛印心中有佛,所以看人是佛。
因此,佛印的禪體驗在蘇東坡之上。
但我覺得有從另一個觀點,重新詮釋的必要。
蘇東坡對禪法頗下過功夫,《泰嘉普燈錄》記載過他在東林寺與照覺常總禪師談論法義,
說到「無情有無佛性」時,忽然有所省悟,
於是他在寺中住了一晚,第二天呈了一首偈子給禪師,來表達他的悟境:
「溪聲便是廣長舌,山色豈非清淨身?夜來八萬四千偈,他日如何舉似人?」
肯定蘇東坡不是禪的門外漢之後,再回頭看這則故事,就有完全不同的趣味了。
首先,佛印說:「好像一尊佛。」這句話未必就佔上風,為什麼?
因為,從更高的觀點看,人本來就是佛,不是「好像是佛」。
而且,心中有佛,佛反而會成為心靈自由的絆腳石呀!
趙州禪師說過:「佛之一字,吾不喜聞。」就是這個道理。
其次,蘇東坡說:「好像一團糞。」
這句話也可以是非常高明的,因為,回到心的原點來看,
佛與糞的本質同樣都是清淨法身。
人類認為糞是汙穢的,那可是人類自己的分別、計較,
對活在糞裏的細菌來說,宛如天堂!
在悟道者的眼中,你說他是佛,恐怕他會認為你在毀謗他!
你說他是糞,他反而覺得這是最契合佛法精髓的讚美話,內行人才說得出呢!
事實上,兩人的對話,平分秋色,一樣精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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